国际特稿：劣迹在前塔利班承诺难置信
插图／何汉聪
阿富汗局势在几天内风云变色。上周五塔利班组织攻占三个大城市，距离首都喀布尔最近的新据点只有70公里。情势顿时危急，没想到才隔了两天，星期天塔利班武装组织就进驻喀布尔，总统加尼仓皇出逃。塔利班掌控大局后，美国和英国等多个国家即刻大规模撤侨，害怕塔利班暴政的阿富汗人民更是想方设法逃跑。塔利班卷土重来，此次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姿态，承诺不伤民扰民、让女性享有自由，面对向来反复无常的塔利班，国际社会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塔利班武装分子攻入喀布尔之后，首都机场反而成了最新的“战场”，一边是西方各国纷纷从机场把本国侨民载走，另一边是大批害怕塔利班的阿富汗民众，赶到机场准备搭这最后一趟班机离开。你争我夺之下，机场局面大乱。美军赶紧控制机场，仍抵挡不了阿富汗人潮。一个谈不上装备精良、更无大批精兵猛将的武装组织，竟引发如此大的恐慌。
这是塔利班间隔20年再次掌控阿富汗。2001年九一一恐怖袭击发生后，美国连同盟友攻打塔利班，短短三个月就把塔利班赶跑，之后塔利班沉潜一段时日后，迅速重整势力，犹如打不死的蟑螂，屡败屡战，最后又再次控制了阿富汗。历史上以弱胜强、哀兵必胜的例子不胜枚举，取胜关键往往取决于决心、意志、视死如归。
美国态度坚决中俄相对温和
得胜后的塔利班从容自若，反观各国却是忧心忡忡。欧盟担心阿富汗出现难民潮，先是殃及邻国，接着会涌向欧洲大陆，重现2015年的难民危机。当年被难民潮波及的德国，因为有前车之鉴，这次第一时间公开提醒国际社会要给予阿富汗足够人道援助，以免暴发难民潮，让欧洲再一次面对接纳或阻挡难民的头痛问题。
决意把所有美军撤离阿富汗的美国，成了国际抨击的对象，纷指美国为一己私利弃阿富汗于不顾。外媒形容上周美军绿区与喀布尔机场之间直升机忙着载人离开，犹如上个世纪70年代美军在越战结束匆促撤离的画面重现。
国务卿布林肯怒指这是一派胡言，总统拜登更是公开为撤军辩护，坚持撤出阿富汗是正确决定。他把今日阿富汗丢失，怪罪于阿富汗政治领导人和政府军的怯懦和不愿作战。
白宫虽是竭力要挽回颜面，但美国对局势误判却是难辞其咎。美国情报确实“闹笑话”，之前美方情报评估塔利班会在90天内攻占喀布尔，没想到却只有两天就“沦陷”。美国堪称军力与情报举世最强，想不到阿富汗政府军如此不堪一击，阿富汗总统加尼第一时间开溜，望风而逃，间接让美国丢脸。
美国国内为阿富汗的失陷掀开骂战。原先在戴口罩防疫问题上与拜登政府唱反调的共和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拜登。共和党众议员麦考尔说，这是拜登任期内的污点。前总统特朗普不忘补上一脚，嘲讽拜登并要他引咎辞职。
以金钱、人力和物力的投入来看，美国是当了“冤大头”。20年来美国在阿富汗耗资高达890亿美元（约1205亿新元），协助组建安全部队并提供训练，政府军临战却是兵败如山倒，或主动向塔利班缴械投降。此外，军队贪污猖獗，部队上下无心作战，焉能不败。美国看在眼里，心知多年努力付诸东流，自是不愿继续徒劳无功。
美国撤军有自己的盘算。因为阿富汗内乱，会对周边邻国造成影响，间接会把中国与俄罗斯拖下水。拜登表示，美国继续浪费资源协助稳定阿富汗，只对中国和俄罗斯有利。美国摆脱阿富汗，等于将祸水东引，把烫手山芋“转嫁”给中俄。中俄近期对塔利班的态度相对温和，多少说明这两个大国确实担心阿富汗出乱子，担心被中亚局势动荡和恐怖主义扩张所波及。
俄罗斯在中亚地区有许多军事基地，必须保护在中亚的利益，因此俄罗斯早已为塔利班的掌权和双方发展关系等，预先布局。
欧美与联合国列明条件
塔利班会否一一顺从？
中国对塔利班最为友善。尤其上月28日，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天津会见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会后中方更高调发布这次罕见的会晤。王毅日前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通电话时更强调，中方愿意推动阿富汗问题实现软着陆，使阿富汗不再发生新的内战或人道主义危机，并且鼓励阿富汗建立符合国情和开放包容的政治架构。
塔利班掌控阿富汗，对中国而言，安全是一大考量。中国好几次呼吁塔利班奉行宗教包容政策，与疆独组织“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简称东伊运）等一切恐怖组织彻底划清界限。阿富汗与新疆接壤，国内局势演变和中国息息相关，慎防塔利班对东伊运的影响，是中方更在意的问题。
中国外交部阿富汗事务特使这几天走访卡塔尔、俄罗斯、土耳其、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以及伊朗等多个国家，对阿富汗邻近和区域国家居中穿梭斡旋，也是意在协助稳定中亚局势。
出于担心塔利班的胜利会鼓舞世界各地的极端或激进分子，进而危害世界各国内部安全，联合国安理会、欧盟、七国集团等多国已经开会磋商，要确保阿富汗不会在塔利班统治下成为恐怖主义的温床。
随塔利班的上台，西方国家担心阿富汗今后将再次实施严酷的宗教统治，尤其女性权利不复存在。欧美和联合国已先后警告塔利班要尊重女权、保障平民安全，美国更表明，只有在塔利班同意尊重女权、避免与卡伊达等极端组织合作，美国才可能承认塔利班政府。
回应各国的担忧，本周塔利班公开承诺，重掌政权后建立包容政府，不会报复杀人、按回教法保护妇女权利，确保阿富汗领土不会被用来针对其他国家。然而，这些“甜言蜜语”刚说出口，就马上发生塔利班武装分子开枪杀人事件。
美国媒体报道，阿富汗东北部塔哈尔省一名妇女周二因为在公共场合没有穿罩袍，结果被塔利班武装分子枪杀。此外，东部大城市贾拉拉巴德周三有民众走上街头抗议，要求将塔利班的旗帜换成阿富汗国旗，结果也遭塔利班武装分子开火，造成多人死伤。
讽刺的是，塔利班武装分子上星期天早上进入贾拉拉巴德市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当地许多民众高喊“真主伟大”，夹道欢迎塔利班，当时塔利班部队与民众也打成一片。
当年塔利班的暴政，是阿富汗人民的梦魇。塔利班动辄诉诸武力，难怪国际社会向来质疑它的可信度。
塔利班的跌宕与崛起
■约30年前一批年轻阿富汗人在南部坎大哈省（Kandahar）成立塔利班组织，主张恢复法治和公正
■塔利班迅速崛起，1994年攻下坎大哈市。1996年9月塔利班攻入首都喀布尔，隔天揪出曾担任苏联扶持的阿富汗傀儡政权的领袖纳吉布拉，将他折磨后公开吊死
■2001年3月塔利班不顾国际规劝，执意炸毁中部巴米扬山谷有1500年历史的巴米扬大佛，引来各国强烈谴责
■九一一恐怖袭击后，美国要塔利班交出恐袭主谋、卡伊达组织头目奥萨马，但被拒绝。美国同盟国在2001年10月出兵阿富汗，同年12月推翻塔利班
■2018年美国和塔利班开始谈判，双方在2020年2月29日于卡塔尔首都多哈签署历史性的协议，确定美军全部撤离的时间表
阿富汗女性惶恐中找寻曙光
不知是因为审时度势改变想法，或是权宜之计。塔利班掌控大局后，展示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态度，给出许多的承诺。它宣布赦免所有政府官员，要求他们重返工作岗位，恢复日常生活。
对外，塔利班派代表到各国访问，以及有一组人员，专门在社交媒体等平台传达信息，尝试树立新的形象。传达的信息包括塔利班要的是包容政府、不会对政敌展开报复、会保障外交人员和投资者的安全等。然而，外界多认为这是塔利班的公关秀，对这个习惯以枪杆子解决问题的武装组织，各国仍是听其言而观其行。
阿富汗人民对塔利班的感受是两极化。当中大部分担心回到以前的严厉宗教统治，但也有一些因不满阿富汗政府的腐败，反而欢迎塔利班。好些城市像贾拉拉巴德市那样，欢迎塔利班部队进城。逃到巴基斯坦的许多阿富汗难民，在塔利班掌控大局后开始返国。比如在巴基斯坦的边界城镇杰曼（Chaman），许多阿富汗平民日前已经陆续越界回返家乡。
当年被“虐待狂”鞭打后“重生”
阿富汗妇女办学堂走入政治
对于塔利班，阿富汗人民对它爱恨交织，更多的是恐惧。
当年塔利班在1996年至2001年以宗教法严酷统治阿富汗，设立宗教警察监督民众是否遵守宗教法。当时，所有消闲活动一律禁止，女子不能上学和工作；并且实施严刑峻法，犯法者面对公开石刑、鞭打甚至绞刑等惩罚。
塔利班掌权，最担心的是阿富汗的女性。
47岁的意大利裔美国人、知名战地女摄影记者琳赛·艾达里欧（Lynsey Addario），20年来多次进入阿富汗，深度报道当地妇女的困境，实地记录她们在丧失个人自由的郁闷环境中的无奈与愤懑。
《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本月16日刊登她所撰写的一篇报道，她在文中引述了阿富汗女性政治人物巴拉克扎伊（Shukriya Barakzai）以下的亲身故事：
1999年夏天的一个早晨，住在喀布尔中部的巴拉克扎伊一觉醒来，觉得头晕发烧。根据塔利班的规定，她必须有男性监护人陪同，才可以出外看医生。当时，丈夫工作，自己没有儿子。没有办法之下，她将两岁女儿头发剃光，装扮成男孩充当监护人，自己穿了罩袍出门。巴拉克扎伊也叫来邻居、一名妇女同行，一起步行到诊所。
到下午4时30分左右，看完诊拿了药单，她们离开诊所，准备拿药。这时，一辆载着塔利班武装人员的卡车停下，截住她们。这些人在首都街头巡逻，专门捉拿违反条规者并当众惩戒羞辱他们。武装人员开始鞭打巴拉克扎伊，即使她摔倒在地，仍不断鞭打。当鞭打停止，她站了起来，满脸泪痕。她感到震惊、备受侮辱。她从来没有这么被人鞭打过。
最近一次聊天时，巴拉克扎伊问我：“你可知何谓虐待狂？不知为什么，他们（塔利班）就是要打你、伤害你、羞辱你。这是他们现在乐此不疲的事，即使他们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现年约50岁的巴拉克扎伊把这次事件，视为自己生命重生的一刻。当她的伤势痊愈后，立即做了一个决定：她在自己住家大楼内私下办学堂，为住在同个大楼的45户家庭的女孩们组织地下课程。巴拉克扎伊后来踏上政治路，协助拟定阿富汗国家宪法，在国会当了两任的国会议员。
除了采访阿富汗女性的不平遭遇，艾达里欧表示，自己在阿富汗各地采访和摄影，都必须小心翼翼。她在2000年5月至2001年3月三次进入阿富汗，其间拜访阿富汗人家庭、妇幼医院以及为女子私办的学堂。
战地女摄记：
收到许多阿富汗妇女求救短信
艾达里欧在报道中说：“身为美国单身女子，我找个男人当替身丈夫，陪我同行。我设法在阿富汗各地行走，在不被逮捕的情况下，找机会拍摄（塔利班禁止对任何生物拍照）。我与当地的联合国难民事务署及联合国其他相关组织联系，在他们的帮助下，为我提供了司机和通译员随行，一起在喀布尔和其他省份采访当地的妇女。”
塔利班近日掌控阿富汗，艾达里欧接到许多过去相识的阿富汗妇女传来求救WhatsApp短信，她表示，这些朋友的困境，她实在无能为力。
艾达里欧说：“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不晓得你们该往何处去。我不认为美国会帮忙任何人……我不知道阿富汗的妇女会有怎样的遭遇。”她表示，这20年所遇到的阿富汗妇女，她们顽强的决心与智慧令人肃然起敬。
